一苇所如

只是随手写点东西。

【伪装者】【楼诚】色(1-2)

*标题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污。

1.

阿诚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光线勉强透过头顶记忆中从未有人擦过的一小扇正方形玻璃窗,照进狭小的空间,梅干菜一样皱巴巴的床单上,被子随意地团成一团,床边一条腿矮了一截的椅子上,胡乱斜挂着好几件待洗的粗布衣服,浅灰的、深灰的、接近黑色的,衣服上的汗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本就拥挤的房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地上散开铺着一沓厚厚的旧报纸,最顶上那张翻到寻人启事那一页,还用黑色粗线画了大大的圈,走来走去总被毫不在意地踩上几脚,导致它皱得卷起来的同时布满黑印,圈里的内容已经模糊不可辨别。房间各个地方,都多多少少堆积着鲜有人碰,最多路过踢上一脚的杂物,大多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最昏暗角落里,横七竖八交错着的清扫工具,有主人时常使用的痕迹——不是用来打扫这混乱的屋子罢了。

阿诚浑身一哆嗦,脖子往衣服里缩缩,移开了视线。

天也许快亮了吧。他眼皮又有些耷拉下来,脑袋迷迷糊糊地靠回墙上。又是向来喧闹的弄堂里,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还没有每天最早出门的对门邮递员自行车车轮飞速滚过,轮胎碾压过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地面,还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铃响。也没有隔壁早起的黄包车夫拖着笨重的黄包车有节奏的沉重步伐,伴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只有远处听不真切的“滋滋”声,像是一到点就会约定好了似的占据本就不宽的弄堂小路,做些便宜早点的流动小贩相继起了油锅……

阿诚眯起眼睛,又看了眼房间唯一的光线来源,满窗污垢后还是可以勉强辨认出亮白的天空,太阳出来了。他瞬间意识清醒起来,两手撑住地面迅速站起身,耳边仿佛响起“妈妈”劈头盖脸的训斥声,身体上新的旧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卖油条的老头都出来了,你这个没用的懒鬼还在睡觉!睡?我让你睡!看我不打死你……”他身子一抖,虽然“妈妈”有事昨晚就离开,今天也不会很早回来,但留下的差事够他忙碌一天了。他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床边,费劲地抖开那一床厚重的被子,绕着床走一圈一点点摊平被子,拉直四个角,再工工整整叠起来。拍平泛起有些刺眼白光的床单,阿诚叹了口气,认命地拎起椅背上衣服,揉成团勉强塞进洗衣盆,一手环抱着巨大的盆,一手提起搓衣板拖在地上往外走。

卖早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葱油饼、豆花的香味钻进他鼻孔,他能瞥到路边一向最吸引顾客驻足的烘山芋有些锈迹的烤桶,他的胃也毫不留情地“咕咕”直叫,提醒他上次进食还是昨天中午被打翻了半碗的烂糊面。他咽了口口水,攥紧了洗衣盆边,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盆里灰乎乎一团的衣物,逃避着刺眼的阳光,也不敢多看一眼那个卖烘山芋的,天天烧着碳,都快和铁桶融为一体的黑黝黝老头。

早起出门的几个弄堂住户熟络地大声打着招呼,三五成群坐在早点摊的小桌旁,点了几样简单的早点又与那满脸笑意的小贩聊上两句。“哟!老王,今儿个这么早就去拉车呀?”“可不,你看这阳光这蓝天,那有钱人肯定要出门。再不早点出门,生意不就被抢咯?”

阿诚不动声色往旁边走了两步,沿着离错落小摊更远一些的墙边加快步伐。没有人去注意那个捧着满满一大盆脏衣服的男孩,就算看到的,也摇摇头只当没看见。阿诚也乐得清静,他们刻意的疏远反倒让他轻松,他一点都不希望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最好这些曾经也与他相熟的街坊现在都只当他是透明的。又有谁会去关心一个连家都没有的孩子呢?

只是,每次一个人走这条到井边曲曲折折的长路,他难免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着能有一个真正理解他,不仅仅是同情他处境,而是把他平等对待的人,一个真正的朋友,走在他的身旁。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两人相视一笑便能懂得对方心意,并肩一起走过大多数人选择忽视的小路。

2.

阿诚揉了揉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拉着他手的大姐姐。他很久以前跟“妈妈”去明家时见过她,明家的大小姐。一向傲气示人的她蹲在他面前,不顾修身的浅灰色大衣拖在地上沾上一层灰。阿诚伸出手想帮她掸去,小手却在空中被她握住,她温暖的手似乎是一愣,阿诚在她手温度的对比下也发现自己手明显的冰凉,正不好意思地要抽回,下一秒被她两手更紧地捂住。“怎么这么冷?”她的语气中带有明显的焦急,与“妈妈”焦躁的气急败坏不同,阿诚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久违的关心,低下头双腿不自然地摆动着。她来回搓着他的手,手上的温度也一点点传到他的手上,又一丝丝传进他心里,让阿诚浑身都暖烘烘的。

他记起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妈妈”时,她也是这般温柔牵起他的手。他以为他从此有了一个家。

直到鸡毛掸子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粗暴地把他从梦乡唤醒。他用手死命护住头部,翻身滚到床下,各式各样清扫工具都跟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各个部位。那一片灰白的小天地一天天昏暗下去,阿诚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加倍听话,几乎是事事顺从,也用他不宽的肩膀承担下各种不应由他这个年纪接触的脏活累活。每天回房间时,漆黑的天与远处的路连成一片,只有弄堂里年久失修的路灯不时闪出微弱的光线,却照不亮他回家的路。

深夜,他蹲在墙角,两手环住膝盖,头靠上背后的墙壁,不平的凸起硌得他头生疼。他的眼皮直打颤,他怀疑只要闭上双眼就能立刻沉沉睡去,但有几天,他硬是撑大双眼,呆呆地凝视着床上熟睡间歇发出鼾声的人。淡淡的月光洒在床上,阿诚把衣服领口往上提了提,这个角度他正好可以在夜色的阴影中清晰地分辨出她的轮廓。他曾经也睡在这不大的床上,她会轻柔揽住他,任由他把头埋进她怀里,安心地听着她规律的心跳入眠。阿诚微微抬起头,让眼睛里打转的泪水不至于落到地上。现在,他只有这个墙角。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的“妈妈”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徒劳地想用自己更好的表现来挽回她甩开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身上越来越多的深深浅浅的痕迹,从未消去的深黑色周围一点点变浅漫开灰色的淤青,都逐渐让他意识到,他改变不了这一切。阿诚现在无奈的忍受,不过是出于他最本能的求生欲,无关乎情感。

也是出于这强烈的求生欲,明家大小姐问阿诚是否愿意跟他们走时,他紧抿着嘴唇,坚决地点了下头。

那天晚上,阿诚一个人躺在客房床上。这一张床,一间房间,对他这样一个小孩来说,太大,也太空。他轻轻掀开被子,光着脚踩上柔软的地毯,蹑手蹑脚踮脚小心地走到落地床边,把带穗的窗帘拨开一条缝。与他原来多半住着贫苦人家的那条弄堂不同,明公馆周围很是空旷,一轮圆月正挂在路边小矮树枝头,清幽月光钻入房里。他有些不适应透过干净的玻璃的月光原来这么亮,闭起眼睛又摸索着拉好窗帘。阿诚爬回床上,不是很习惯自己躺上去后床中央形成的一小块凹陷。黑暗中,他反而更清晰辨出光线的明暗,事物的形态也不比白天差多少。打量着这装修简洁又不失大气的房间,阿诚暗暗把每一个东西的位置都牢牢记在脑中,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突然的幸福真正属于他。合上双眼,他想起了很多个大大小小孩子挤在一张小床上的孤儿院,想起了墙角看到的头顶正上方模糊的月光。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持续了近十年没日没夜的高负荷劳动带来的疲惫最终战胜了他对这张过于舒适大床的不习惯。

阿诚做了个梦。

眼前灰灰白白一团团迷雾,隐约歪歪扭扭形成他熟悉的弄堂里一排排的建筑,他手上还拎着比自己轻不了多少,装满的水桶,踉跄地艰难迈着步子。他看不见路,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中的迷宫,飘在空中黑黑白白漩涡般的图案乱杂无章地旋转,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一步没走稳重重摔在地上,水桶也落在地面,里面的水倾泄而出一下就流空了。他紧张地要去够“咕噜噜”滚开的铁桶,一只手轻松地拎起了桶上的把手。

“诶,这不是阿诚吗?”背后传来女声,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风一吹就飘散开去,听不真切。阿诚转身去看,什么人也看不到,紧接着他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扶了起来。他又回头去找拿起自己水桶的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虚无中竟意外地清晰,灰黪的长袍映射出一种奇异的光,是阿诚从未见过的样子。他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下一秒就已经坐在“妈妈”房间里跷脚的椅子上。依然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更看不清楚任何的人或物。

只有一个人例外。

阿诚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是一个棱角分明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大哥哥。明家的大少爷提着满满一桶水放在他身边,阿诚盯着他,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都忘了要说“谢谢”。大少爷注意到他的眼神,走近一步,蹲下来让视线和阿诚的在同一高度。他用手抹了抹阿诚脸上沾有的粉尘,从怀里掏出一个抱着油纸香喷喷的烘山芋递给他:“饿了吧?”

此时的阿诚根本无法拒绝食物的诱惑,吞咽口水,咬着下嘴唇急切地接过,手忙脚乱粗粗剥去它炭黑色的外壳,也不顾它烫嘴的温度,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还连着大量未除净皮的山芋。明家大少爷和那个女声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大少爷的话一字一句明白地传到阿诚耳里:“大姐,我们带他回家。”

画面又一次毫无征兆地转换,雾中立起一栋宫殿一样巨大的大宅,比他十几年前第一次来时更像。阿诚抬起头,这次他能看见牵着他手往前走的大手和手的主人,是明家大少爷。大少爷赶走了桂姨,几乎是摔上了门。他左手牵着阿诚的小手,右手放在他肩上有力地拍了两下,语气十分郑重:“从今往后,你就是明家的人了。我是你的大哥,明楼。”阿诚几乎是不敢相信他的话,也不敢真的叫他大哥。他们之间理应隔着分明的界限,明家是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而阿诚呢,不过是一个贫民中都属于底端的小孩,一个连明家曾经的仆人都嫌弃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在这座大宅,在明家大少爷面前不过蝼蚁般渺小,下意识想逃避,手却不听指挥更紧地抓着明楼的手。明楼露出微笑,揉了揉阿诚服帖地粘在额头有点油腻的头发:“我会把你当作亲弟弟。我们都会。”他顿了顿,“明诚。”

阿诚仰起脸,仰视着身旁高大的男人,手依然紧紧攥着,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阿诚看到,阳光洒在明楼身上,呈现出一种好看的光芒,和他先前看到的一样。阿诚的世界第一次出现这样一种别样的颜色,明晃晃地亮,却毫不刺眼,反而牢牢锁住他双眼让他舍不得移开目光。这就是金色吧,阿诚想,这就是许多人热爱的阳光的颜色吧。至少,它照在身上有阳光的温暖。他从不敢抬头去看太阳,太亮了,他一直这么觉得,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显得更为柔和的月亮。知道这一刻,阿诚才第一次领略到阳光的美,那种高贵包容宽宏的气度,把金色洒向万物,包括那凄冷的月亮,是月光也染上它的颜色,不过更浅些。

阿诚从未见过这么美的颜色,他想永远留住那璀璨的金。

他怯怯地开口。

“大哥。”

TBC

后文走这里:色(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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